出發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文森特和凱撒萊恩自然是坐在最前列的馬車中。

文森特因為大清早起來, 神魄還回蕩在夢鄉中，整個人都窩在了枕頭堆中。

文森特的黑發淩亂地散開在枕巾上，那些環繞著他四方小枕頭像是呈放著寶石的天鵝絨墊般托著文森特的身體。

凱撒萊恩在見到蕾姆時表情怔了怔，像是意識到了什麽，臉色頓時就沈了下來。

蕾姆在見到這位陛下時自然也吃了一驚。

她下意識地朝凱撒萊恩行禮, 卻記起自己早就已經請辭了。

雖然蕾姆已經不是皇宮的女仆了，但她畢竟是從小接受著皇族都是主人的教育長大的, 一時間無法改變自己的思維。

“你先出去。”凱撒萊恩高大筆挺的身影站在了馬車的車廂口, 蒼藍色的眼睛毫無感情地瞥了雷姆一眼。

在這一句比冰也高不了多少溫度的聲音中，蕾姆下意識地抖了抖, 在她回過神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了馬車外，看著那深藍色的簾布在眼前飄落回邊緣。

在她被凱撒萊恩趕出馬車時，蕾姆不小心看到了凱撒萊恩凝視著文森特的眼神，就仿佛饑餓了很久的大型魔獸, 恨不得將那個軟綿綿窩在軟塌中毫無戒備的黑發法師藏在肚皮下, 然後找一個無人之處慢慢地享用。

文森特老師不會有事……蕾姆有些焦躁不安。

啊, 說起來, 凱撒萊恩陛下似乎很像蕾姆曾經在圖畫書中見過的一種魔獸……是叫做什麽來著？

就在蕾姆絞盡腦汁回憶著自己幼時曾經見過的那種魔獸時, 凱撒萊恩拉上馬車口的幕簾，踩在柔軟地毯上朝著文森特走去。

文森特看到了凱撒萊恩朝自己走來。

但是還在飄蕩的思維, 讓文森特只是淡淡地看著黃金的獅子搖晃著憤怒的長尾, 踏著氣呼呼的步伐, 一步又一步逼近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的鹹魚。

直到凱撒萊恩那張俊美耀眼的面龐近距離地盯著自己，文森特才在眼睛有些被刺痛的情況下，將神游的思維找了回來。

“怎麽了？”文森特往後壓了壓，將那些柔軟的枕頭壓得更深，好拉開自己與凱撒萊恩之間的距離。

凱撒萊恩就停在方才的距離，蒼藍色的眼睛中仿佛燃燒著同色的火焰，要將文森特也一同包裹在這片熊熊的烈火中。

凱撒萊恩的聲音裏充滿著清晰的嫉妒，以及對那位被文森特帶上的少女淺淡的敵意：“你帶上的那個女人，是誰？”

女人？文森特乍一聽還有些懵，稍後才反應過來凱撒萊恩指的是蕾姆。

“是說蕾姆嗎？她原本是你皇宮中派來照顧我的女仆。不過她已經離職了，現在她是我的學徒助手。”文森特將手放在了凱撒萊恩結實有彈性的胸膛上，隔著衣料推了推，讓凱撒萊恩距離他不要這麽近。

凱撒萊恩雖然很想順從自己的渴望親近文森特，但既然文森特表達出了不樂意，他也只好壓下自己的惋惜直起身體。

文森特想從軟綿綿的枕頭堆中爬起來，不過像是被埋在雲朵中的感觸讓他無處著力，試了好幾次都沒能如願。

見到這樣的文森特，凱撒萊恩方才見到蕾姆佩在文森特身邊時的妒意和恐慌頓時消散了不少。

凱撒萊恩朝文森特伸出了手，文森特眨了眨眼，從善如流地將自己的手搭在了凱撒萊恩的掌心。

凱撒萊恩的手掌幹凈而溫暖，就連指甲都被沿著手指邊緣修剪得十分光滑，讓文森特不由得心生感慨。

——就連手也像是被精心雕琢過的藝術品啊。

凱撒萊恩輕拉了文森特一把，讓文森特重新坐直了身體。

“我才是你唯一的學生。”凱撒萊恩凝視著文森特，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明明說過了的，你從過去，到未來，都只會有我這一個學生。那外面那個女人又是怎麽回事？”

雖然已經不那麽生氣了，但是在說著這句話時，微妙的委屈還是襲上凱撒萊恩的心頭。

凱撒萊恩原本拉著文森特的手因為這句話，而直接變為握緊文森特，仿佛這樣就可以緊緊地將文森特留在身邊，誰都不能奪走文森特。

“……”文森特輕嘆了口氣，莫名覺得凱撒萊恩這句話和自己前世的某種小說裏的女主角很相似。

對，就是看到了丈夫疑似有了新歡而進行追問和敲打的正宮。

他沒有被凱撒萊恩握著的手揉了揉自己的黑發，文森特的確對凱撒萊恩說過這句話：“蕾姆不算是我的學生，只是學徒兼助手而已。我們馬上就要去地底迷宮了，那孩子的天賦很好，說不定可以幫上什麽忙。”

（剛剛學習魔法的前女仆，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又能幫上什麽忙啊？）盡管凱撒萊恩很想這麽反駁，但是在他看著文森特的眼睛時，他迅速意識到，如果自己再這麽糾纏不休，恐怕文森特的心就又會遠離他而去。

罷了，只是一個小小的女仆而已，文森特應該不會比起他，更喜歡這個什麽蕾姆？

……應該不會的？

光是想想以後文森特真的會對那個小女仆青睞有加的可能，凱撒萊恩就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被泡在了醋壇子裏，酸得一縮一縮的。

之前凱撒萊恩拜托信賴的臣下兼好友的維蘭登幫忙迎接和陪著文森特幾天，而只是那麽幾天，凱撒萊恩就敏銳嗅到了維蘭登的微妙改變。

尤其是凱撒萊恩前去迎接文森特的那個月夜，文森特居然還使用了魔法給維蘭登召喚了一場流星雨，這讓原本覺得只有自己看過的凱撒萊恩覺得很不是滋味。

凱撒萊恩明明知道或許只是文森特感謝維蘭登的幫忙，所以才召喚出來這場流星雨，但情感卻讓凱撒萊恩有些吃味。

這樣下去，自己在文森特的心目中，是不是會變得和其他人一樣，根本沒有什麽區別？

凱撒萊恩內心的種種擔憂自然不會想文森特訴說。

這樣軟弱又敏感的自己，凱撒萊恩害怕文森特會覺得他太青澀了。

“是嗎……”凱撒萊恩提了提嘴角，露出一個平淡的笑，很快那勾出的弧度如同掛了秤砣一樣‘噗通’地又垂了下去。

馬車中很快安靜下來。

凱撒萊恩不說話，只是用指腹細細摩挲著文森特手背。

氣氛變得有些難熬。

文森特沈默了一會，受不了了，他找了個話題開口道：“你這一次去地底迷宮，這支隊伍都有哪些人知道？你預計會待上多久？”

如果探索地底迷宮的時間超出凱撒萊恩的預計，那麽一些非得凱撒萊恩處理的事務，恐怕會很麻煩。

“不必擔心。”在聽到文森特的關心，凱撒萊恩面色微緩，輕聲回道，“地底迷宮可不是時一般會就能夠探索完的。我預計了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在這段時間內的政務都交給可靠的人幫我處理了。至於我的身份……”

凱撒萊恩輕笑了起來：“該知道的都知道，不該知道的一個字也不知道。”

看凱撒萊恩這幅模樣，恐怕是都安排好了。

文森特在心中微松口氣。

不管是於公於私他都不希望凱撒萊恩，或者是這個新政權出事。

在這個世界生活的人們已經麻木痛苦很久了，好不容易出現的希望，文森特不希望這麽快就熄滅。

就在文森特和凱撒萊恩正在車廂內交談時，蕾姆站在馬車外看著被深藍色幕簾遮擋住的地方，仿佛恨不得用視線將其燒穿。即便蕾姆學會了魔法，也沒有辦法這麽快就使用出自己並不親和的元素精靈的力量。

盡管蕾姆知道文森特老師肯定是在和凱撒萊恩正在交談，但是她卻聽不到一絲的聲音。

蕾姆之所以這麽焦躁，是因為她終於記起來方才凱撒萊恩陛下看著文森特老師時，那兇狠饑餓的眼神到底像什麽生物了。

——是已經在這個世界銷聲匿跡、無人在看到它們身姿的巨龍啊！

這種喜好各種珍寶和黃金的強大魔獸有著可怕的實力，以及無與倫比的占有欲和貪婪，據說被它們看中的寶物都會被帶回它們的龍窟，然後被深深地藏在它們的肚皮之下看管起來。

如果有誰膽大包天敢朝巨龍們的珍寶出手，覬覦它們的寶藏，那麽下場只會是被咬斷雙手、割破喉嚨、血液被吸光、骨髓被嚼得咯吱作響，最後被龍的火熱吐息焚燒得連灰都不剩。

回想起母親在睡前所說的關於巨龍的故事，蕾姆就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雙臂，讓衣服底下起來的雞皮疙瘩快點覆原。

文森特老師和凱撒萊恩陛下單獨在一起真的沒問題嗎？蕾姆忍不住來回地在這輛馬車前踱著步，掙紮著是不是該沖進去為文森特老師解困。

就在蕾姆深吸口氣，決定壓下自己對凱撒萊恩的恐懼，沖進去將文森特拉起來就跑時，蕾姆聽到了從身後傳來了一個溫厚的聲音。

“請問，這是文森特閣下的馬車嗎？”蕾姆一驚，紮起來的發尾都為此跳動了一下。

不過她很快回過神，轉頭看向這位出聲詢問者。

蕾姆對上了來者英俊的面龐，砂色的短發和砂色的雙眼，再加上身上穿著的深藍色法師袍，蕾姆在心中回憶了下自己搜集到的信息，迅速認出了這個英俊的男性是法師協會的繆拉爾。

“閣下找文森特老師有什麽事嗎？”蕾姆心下有了計較，她朝繆拉爾拉起裙擺微微頷首彎腰，然後詢問道。

“文森特老師？”繆拉爾的面色在聽到蕾姆這麽稱呼文森特時，也迅速地沈了一下，聲音都有些變調了。

蕾姆沒有錯過這一瞬的面色變化，此刻她忽然福至心靈，明白了為什麽方才凱撒萊恩陛下也會是那種表情了。

——原來不管是皇帝陛下，又或者是法師協會中公認的繼任者，都想要獲得文森特老師的青睞和教導啊？

在意識到自己有多麽幸運時，蕾姆的內心湧動著對文森特的欽佩和感激。

不過蕾姆也知道此刻不是感動的時候，她將背脊挺得更直了——自己可是被文森特老師選中的學徒和助手，就算對面站著的是法師協會下一任繼承人又如何，蕾姆可不能丟了選擇了她的文森特的面子。

“我是文森特老師的學徒和助手。現在文森特老師正在馬車內，您有什麽要事需要找他嗎？”蕾姆微微提高了語調，希望可以讓馬車內正在交談的文森特和凱撒萊恩可以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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